刚果共和国黑暗而深邃的雨林是珍稀灵长类动物的家园。如今，生态旅游业的崛起开始取代破坏性开发，在冒险者、当地人和自然环境之间寻找利益共同点。

只有最具胆识的冒险家，才能获得与野生人猿面对面的机会。作为后者的大本营，刚果共和国北部的雨林似乎没有尽头，树干枝桠横生，树叶大如碗碟，好似光怪陆离的迷宫。我在里头跋涉了四天，却无从了解它的全貌，全因目力只能触及身侧几英尺之远。

好在我们还有“动物追踪者”泽弗林，得知由这样一位老牌猎手带领探险队前进，没有人不感到安心。同来的8个人从一开始就被分成两组——在深入荒野的过程中，游客们的理念必定存在分歧，有些人喜欢观赏飞禽走兽，另一些人希望寻求更多刺激。不安分的我自然会选择后者，不过事实证明，这一路上遭遇的生灵照样不少：我有幸拍摄到了一只极其稀有的黑色薮猫，另一对度蜜月的美国夫妻则与一群黑猩猩成功合影。

没有动物露面时，我的注意力被向导先生吸引过去。他拎着一把长及大腿的弯刀，身披粗布斗篷，背着上书“Africa Safe-T”的防水包，可谓原始和现代元素的混搭。泽弗林特别擅长在夜间跟踪灵长类动物。从和同事谈话的口气看，这家伙从不缺乏自信。而在他身后，来自瑞士的领队吉尔·艾迪安忙着把砍下的树枝移走，便于客人们顺利通过。

隔三差五地，泽弗林会突然举起手，示意所有人停住脚步，学着他的样子嗅吸潮湿的空气，伸长脖子倾听灌木丛中传出的异响。每当有可疑的身影从树叶间闪过，我就大呼小叫地召唤黛安·福西——作为研究灵长类的专家，她在非洲丛林里游荡了将近半个世纪，多次从偷猎者的枪口下生还。尽管年过六旬，黛安不知疲倦地在灌木丛中爬行，试图发现动物的毛发或粪便。她一直告诫大家，合格的游客，必须懂得把动物的权益置于一己私欲之上。

刚果，不会为你提供绝对轻松的旅程。整个国家75%以上的面积被森林覆盖，与邻邦喀麦隆、加蓬、中非等一起构成这片黑色大陆的心脏地带。深入丛林必须准备万全，如果还想寻找大猩猩，那就不仅需要勇敢，还要看运气，就像我和那只薮猫偶遇。

无论怎么宣传，这片蛮荒之地都难以和“好客”划上等号。世界银行列出的183个投资目的地排名中，刚果位列倒数第三。这回我离开伦敦时，也因此收获了一大堆警告和建议：带上双份的长裤子和长衬衫，选择什么牌子的驱虫剂……诸事准备停当，我没忘记换上号称最结实的高级旅行靴，孰料只徒步旅行了3天，鞋底就不翼而飞了。

旅游业者面临的困难同样不少，首当其冲的要数后勤保障。虽然不像“隔壁”的民主刚果那样战火连天，刚果共和国依然贫穷，物资匮乏，直到今天，许多体育场上还矗立着难民营的帐篷。其次就是交通。去年11月，吉尔·艾迪安在雨中驱车21小时，从首都布拉柴维尔前往Odzala-Kokoua国家公园勘探。他说：“起初我非常纳闷，那个司机为什么带着我们往河里开？后来我发现自己误会了，那确实不是一条河，而是一条路。”

苦尽甘来，今年9月，南非“荒野狩猎远征”公司在Odzala-Kokoua的第二家旅馆“兰果”终于开业了。这地方1935年成为生态保护区，面积达5000平方英里，但外来客实在不多，去年全年总共才有50人。不过往好处想，在吉尔与合作伙伴桑德拉·松巴奇勒看来，这意味着此地更容易拿出“原生态”为卖点，日后的开发潜力可观。

“兰果”旅馆不算宏伟，仅有6个房间，都用漂亮的硬木建成，房顶用酒椰叶覆盖。虽说不少家具还在港口的集装箱里，房间内已经有了淋浴，热水是用煤油炉烧的，算是意外之喜。推开窗户即可俯视林海，沼泽地对面，不时有大象的身影在暮色中若隐若现。

大体上讲，Odzala-Kokoua公园的地貌可分三类：湿森林、干森林和无树草原。第二天早晨5点，大家就被唤醒，在泥水中步行1小时同吉尔会合，再登上一艘摆渡船。舷外马达轰轰作响，驱动这叶孤舟向Lekoli河上游行驶，猴子就在河畔的树冠间跑来跳去。

原始雨林里的树木，体形堪比小楼，却能完美融入环境而不会显得突兀。大自然的复杂性在巨树间得以展现，生物借助彼此的力量繁荣生长：藤蔓、菌类、蜜蜂、蚂蚁……和谐共存，犀鸟从树叶间探出大嘴，远处的灌木因野兽活动摇摆不停，不时会有巴掌大的蝴蝶成群飘过，如飞翔的花团般绚烂。落日时分，我们来到无树草原小憩，大家围坐在篝火前畅饮啤酒，举头遥望天边涌起包裹着雷电的积雨云，不禁幻想起天地初开的洪荒岁月。

美好的事物往往很脆弱，Odzala-Kokoua的环境亦然。前些年，当地政府对公园的管理不仅不称职，而且腐败丛生。私营承包商“非常公园”于2010年接手这里时，举目所及一片混乱，森林被随意毁掉改种庄稼；更令人难以容忍的是，仅在“兰果”旅馆附近的沼泽里，就发现了两百多具被偷猎者残杀的大象尸骸。另外，随着外界对木材需求量的增加，刚果的伐木业迅猛膨胀，考虑到该国的石油资源趋近枯竭，下一个倒霉的恐怕轮到森林了。

你可能觉得高端旅游业不适合在非洲落脚，其实，这种产业可以为生态保护和就业提供资金和动力。听吉尔说，“荒野狩猎远征”公司花了6年才和政府、慈善组织、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和“非常公园”达成默契，希望今后能把“兰果”旅馆的模式推广开来。

让我们决定去探访大猩猩的直接原因，在于它们的日子同样不好过。2002年、2004年和2005年，灵长类动物引起的埃博拉病毒大爆发，让成千上万人死于这种瘟疫；刚果北部地区的低地大猩猩连带着遭了殃，在一些地方，大猩猩的数量减少了95%，

经过6年休养生息，猩猩的种群规模总算恢复至安全水平，Odzala-Kokoua公园约有两万头。在另一座旅馆“恩加加”附近，科研人员正为猩猩进行“人口普查”。“恩加加”离“兰果”有两个半小时车程，第二天上午，泽弗林的同事卡尔文带我们前往那里。

大家戴上外科医生用的口罩以防感染疾病。不幸的是，我的眼镜很快起了一层雾，接着便碰坏了。不管怎么说，阳光很灿烂，暖洋洋地仿佛要把每片叶子上的露水烘干。

和来路上不同，我们很快有了发现。随着树叶沙沙作响，一群黑色的猩猩蓦然现身，在我们头顶的树枝上荡起秋千。若不是亲眼所见，很难相信它们这么大的块头竟能来去如飞，美感十足。看了一会儿，我忽然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。猩猩们也停下了觅食，紧紧盯住我的举手投足，让人分不清宾主。有几个胆大的家伙索性跳下树来，隔着空地与我对视。此刻，阳光从上方道道倾泻下来，把这些人猿的倒影拉长，乍一看竟如“金刚”般魁伟。

在这纷扰不断的世界上，恐怕再没有谁，比阳光下的大猩猩活得更自由、更坦然。